月夜、诅咒与魔女
（四）
今天这是第几次昏倒了呢？
说来也奇怪，戴安娜自己也觉得好笑，自己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思考这个。
体内的痛楚已经有所消退，但还是有些许苦闷感。全身的感觉开始逐渐苏醒，戴安娜想要活动身体，却发现手边沉重的感觉以及铁链晃动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双手果然被刻有特殊纹样的手铐锁着，就那么吊了起来，再加上周围昏暗的环境，活像个接受拷问的犯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并没有受到拷问吧，但是这幅狼狈的模样，对戴安娜来说绝对不怎么好受。
尽管她多多少少猜到自己被铐起来的原因。
仿佛感知到戴安娜苏醒的时机，这间没有多少光亮的房门被打开，走进来的人让戴安娜挑了下眉。
全身上下散发着特异的气息，让人搞不清是危险还是魅惑——曼芭芭拉家的当主，苏西的母亲。
她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散发着让少女望尘莫及的成熟妖艳的气息，手持细长的烟管，慢慢地走近戴安娜身边。
她越是接近，戴安娜那敏锐的嗅觉就越能闻到当主身上散发出各种药草交错的气味。戴安娜本以为味道会重得让她受不了，但是实际上却意外地不怎么刺鼻，甚至有点清香。
“抱歉呢。”当主勾起一个笑容，大方且不失优雅地坐到了戴安娜身旁，“把你带过来的时候，夜晚还没有结束。”
为了防止戴安娜再次化为狼人，姑且先铐上了特殊的手铐——这是当主的意思。
当主的声音很平和，说不定还能和温柔沾点边。关于把自己铐起来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一向比较冷静的戴安娜也能接受这点，只是当主接下来的动作让她实在没法放下心来。
当主很自然地伸出手，拉开了戴安娜的上衣。里面单色的内衣、白皙的肌肤还有三道爪痕原原本本地展现了出来。
肌肤感受到一丝寒意，下一秒却传来让人坐立不安、却也是细微的温暖。当主抬起细长的手指，抚着那三道惨烈的痕迹。
戴安娜实在是很庆幸这个房间几近昏暗，自己双手根本就不能行动，精神状态也因疲累而显得恍惚，察觉到挣扎是徒劳的她只能任由当主的手指在自己身体上游走。要是这种景象被自己的双眼清清楚楚收入眼底的话，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即使看不清，戴安娜还是能感受到当主脸上漏出玩乐般的笑意。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对自己抱有的并非是敌性的恶意，而是不比这好多少的、宛如对待新买的贵重品般的爱惜。
尖锐的刺痛感不断传来，但戴安娜无法形容这是否真正的痛。
“呼吸声变重了呢。”
当主的声音依然带有笑意，尽管和刚才相比没什么变化，但因为是这种状况下说出的话，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这些伤痕已经愈合很长时间了，却依然感觉到痛吗？”
“……”
尽管全身都没有力气，但戴安娜还是瞪了一眼当主，表示最大程度的反抗。
真可怜呢，当主感叹道。
让戴安娜最为痛苦的，是这个声音确实蕴含了几分真意。
不知道是因为燥热还是伤痛产生的汗流过了脸颊，滴在了地面上，声音因为安静的环境而清晰可闻。
当主放下了手，吸了一口烟。烟的味道与药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下真的是有些刺鼻了，反而让戴安娜恢复些许清醒。
“卡文迪什家的孩子，你的诅咒现在已经不能通过药解除了，需要多下点功夫。”
“……从最初开始，那个药的效果就并非是解除诅咒吧。”
听到戴安娜冷静的反驳，当主不禁耸耸肩。
“你也把我想得太坏了。”虽然说着辩解般的话，但她的笑意丝毫不减，“不过我承认，当时我也不肯定你的诅咒到底到什么程度。反正没治好的话，你总会再来拜访的。”
听到当主的话，戴安娜不禁无奈地摇摇头。此时此刻不得不感叹自己还年轻得过分，无论怎么走都会踩中她的陷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戴安娜也不是很想拜访曼芭芭拉家，事实证明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对的。
可是万不得已、到底什么是万不得已呢？
戴安娜想起魔法协会的人所说的话，又想起刚才昏迷中所做的，关于受到诅咒的那一夜的梦。
到底是因为自己现在十分疲倦，还是真的想要放弃了，才会想不起自己想来解除诅咒的动机？戴安娜开始搞不清楚了。这特制的手铐困不住正常状态下的戴安娜，但那冰冷的感觉却确确实实地传达到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她逐渐、一点一滴地失去想要实现最初目标的热情。
就在此时，戴安娜感到自己的脸颊被轻轻拍了一下，这才使她再次回过神来，看向曼芭芭拉家当主。
“别露出一副完全放弃了的表情，你还没到那个年龄呢。”当主把手掌从戴安娜的脸庞上转移到她的头上，抚摸着她那卷卷的蓬松头发，“我接下了委托，自然会全力执行到底。就算委托人要反悔，我也不会收手的。”
“……我终于懂了，您的女儿真的很像您。”
当主赞同般地漏出一声笑，然后拍了拍手掌。随着拍击的声音，束缚着戴安娜的锁链一瞬之间便消散而去，没料到这一着的戴安娜自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顺着重力倒在了她面前的当主怀里。
戴安娜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全身都使不出力气，最糟糕的是当主还像是对待孩子那般拥抱着自己，完全限制住了自己的行动。
戴安娜搞不懂当主的意图，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她感到全身涌起了一股厌恶的感觉，她开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激烈地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当主的身体。
曼芭芭拉当主只是依然保持着微笑，稳稳地锁住戴安娜的一切行动。
“放开我……”
戴安娜的语气失去了此前的冷静与疲惫，喉咙里冲出的反抗之声添上了一层兽性的气息。
【“放开我！”】
当主的视线对上了狼人的双眼。
戴安娜的外表并没有变成狼，但是那苍色的瞳孔很明显已经不是人类该有的模样。这肯定是无意识的行为——她就像狼威胁敌人那般低吼着，牙齿也变得如同野兽一样尖锐。不可思议……对曼芭芭拉当主来说，这并不会不可思议，她真诚地觉得，眼前变得不像人类的孩子依然非常美。
狼人的恢复能力很强，即使她现在维持着人型，其顽强程度还是要比普通人类强得多。因此每过一秒，戴安娜挣扎的力度都会变得更大，清楚这一点的当主早已使用魔法加强了自己的力量。她很清楚，这种状况维持不了多久。
“苏西那孩子也不喜欢我这样抱着她。”
一瞬间，当主感到怀里挣扎的人停了那么一下。
“但是她不会像你这样奋力反抗，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然后，戴安娜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起来，最后终于停下。
怀里的孩子开始颤抖起来，已为人母的当主并不打算低头观察她的表情。
为什么？答案早已心知肚明。
戴安娜不想去承认，也羞于去承认。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这种答案，就算把她大卸八块也不想回答。
她不想哭泣，就连在面对母亲尸体的那一夜她也无法哭出来，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在陌生人、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黑魔法师怀中放声大哭呢？
做不到。
如果自己此刻是狼人就好了。
那些粗暴、可恨的咆哮声必定能掩盖主人的情绪吧！
至少，比现在口中漏出的、不像样的呜咽声要好得多。
★★
“苏西。”
听到母亲的呼唤后，苏西从自己的实验台中抬起头来。
她有点惊讶地看着走在母亲身边的戴安娜，她的表情依然遮掩不住些许疲劳，但看起来已经十分平静，比自己带她回来那时候的脸色要好多了。
“我要开始准备解除诅咒的工作了，不过需要你跑趟腿，和卡文迪什家的小姐一起。”
叫我戴安娜就好、站在旁边的戴安娜小小声地反驳着。不过看到当主毫无反应，又似是放弃一般叹了口气。
这两人是在地下室那里达成什么共识了吗？
苏西随意地猜想着，但也没有多大意外。她早就看出自己的妈妈非常中意这位受到诅咒的大小姐，被她盯上的猎物，通常很难逃开。
“为什么要我去？”
“非要说的话……”母亲的笑容透出一丝妖艳与狡诈，“算是让你去帮帮忙吧。因为她现在要出发潜入卡文迪什家，找到解除诅咒所需要的某个物品。”
戴安娜没有出声，默认了曼芭芭拉当主的说法。
“对了，诅咒成功解除后的报酬我还没有提呢。”
苏西和戴安娜的目光都移到当主身上。
“我想要你。”
烟斗指向了戴安娜。
“卡文迪什家所丢弃的东西，由我来接收。”
……
过于出人意料的答案，让在场两名小孩都愣住了。
“妈妈，你是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
糟糕，眼神是真的很认真。
苏西摇摇头，觉得母亲真是没救了。那么接下来，那个大小姐会露出什么样的震惊表情去拒绝呢——
“……解除诅咒的必要物品，是什么？”
苏西瞪大眼睛看着皱起眉头、但依然发出了提问的戴安娜。
当主满意地笑了。
“是你母亲最重视的物品喔，戴安娜。”
“最重视的……”
“诅咒的威力是根据施法者的感情强烈决定的。你的诅咒之所以难解，是因为里面掺杂了两种人类最为激烈的感情——恨，还有爱。”
收起了震惊，苏西忍不住盯紧了戴安娜，因为她现在露出了非常有意思的表情。
“不……”
“不可能吗？反正都是要去卡文迪什家的，你就自己去确认吧。反正只要找到目标物品，就有办法对抗你的诅咒。”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戴安娜似是甩去杂念般用力摇摇头，然后重新用那双苍色的瞳孔直视着当主。
毫不退缩，堂堂正正。
“我答应您的要求，但是有条件。”戴安娜拿出了配在自己身上的魔杖，“那就是您刚才对诅咒的解释，我会亲自去确认的。要是不对，那我就会马上销声匿迹，即使您想追过来我也会全力逃跑。要是正确的话……”
戴安娜一甩手，魔杖便落在了地面，滚到了当主脚边。
“那我就心甘情愿交出我自己。”